在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上摘得银奖后,美国华裔钢琴家黎卓宇(George Li)迎来了事业转折点。细腻入微的情绪传达和宏大磅礴的演奏气势,让他在全球一举成名。疫情期间,他深入挖掘舒曼、拉威尔和斯特拉文斯基的舞曲,并在 2022-2024 年间的数场独奏会上,展示了自己娴熟的演奏技巧和对舞曲情感基调的深刻理解。专辑《Movements. Schumann, Ravel & Stravinsky》便凝结着多年来黎卓宇对三位作曲大师舞曲作品的体悟,从舒曼的《Davidsbündlertänze》(大卫同盟舞曲)与阿拉伯舞曲《Arabeske》,到拉威尔的华尔兹作品,再到斯特拉文斯基受俄罗斯民间音乐和舞蹈启发的《Petrushka》(彼得鲁什卡),无不流露出他对乐谱细节的精湛把握。 专辑发行之际,黎卓宇从乐曲结构和内容表达出发,与 Apple Music 分享了他对三位大师舞曲共性与个性的见解,以及专辑制作背后的故事。 为什么想要将舒曼、拉威尔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放在一张专辑中?你如何串联起不同作品中的内在关联和线索,使它们富有逻辑而不失个性? “这张专辑构思于疫情时期,那会儿我想以舞蹈为主题设计一个音乐项目。从那时起,我就开始积累能贯穿整个项目的素材。尽管这些作品来自不同时期、有不同的文化背景,但它们存在互相影响的元素,从而彼此之间也有令人惊喜的联系。 “例如,从结构上来说,舒曼的《Davidsbündlertänze》和拉威尔的华尔兹组曲非常相似。它们都有循环元素,曲子末尾都回归了旋律主题,让听众心满意足、深受触动。舒曼和拉威尔还通过同样的音符将舞曲串联在一起——这是乐曲中唯一的线索,通过和声色彩的转换,重塑了乐曲的特质。甚至在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里,节奏和旋律主题(例如典型的斯特拉文斯基和弦)也在作品中反复出现,这有助于积蓄能量,建构更牢固的乐曲架构。 “当然,拉威尔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都受到管弦乐和芭蕾舞曲影响。通过调用这些作曲技巧,两位作曲家展示了在小片段构成的庞大作品中创造联系、保持结构连贯的能力。同时,让每支舞曲展现其独特个性也非常重要。我认为,最好的方法是体会乐谱中蕴藏的细节与和声,它们传达出的情绪和神韵,能够创造独特的氛围和质感。” 如何看待不同舞蹈作品中的共性与个性? “在每一位作曲家的作品中,都展现出了‘舞蹈’这一概念的某些共性。这些共性,如前所述,包含了整体结构,以及拉威尔和斯特拉文斯基在管弦乐和芭蕾上的联系。但总体而言,我认为舞蹈形式在每位作曲家的作品中起到的作用是不同的。在舒曼的作品里,舞蹈用以表达内在情感和人物性格。《Davidsbündlertänze》指的是一群真实或虚构的人,他们是舒曼所构建的社会的组成部分,捍卫着他们那个时代的当代音乐,为艺术和音乐的持续实验而抗争。舒曼在每支舞曲的乐谱底下署上 Florestan 和 Eusebius 的名字,也将自己放入了作品中。因此,舒曼的每一支舞曲都富有个性,传达着自己独特的声音。正如我的老师罗素・谢尔曼(Russell Sherman)提醒过我们的:‘最终,不要忘记这是一场舞蹈!’ “在拉威尔的作品中,我认为舞蹈的形式更加突出。这些作品与大圆舞曲《La Valse》都标志着华尔兹舞曲辉煌和优雅传统的终结。对我来说,拉威尔似乎在向华尔兹告别,因此,他在这组舞曲中造就了一种鬼魅而美丽的氛围。和声环绕,时间被拉伸到极限,但维也纳传统节奏仍历历在‘耳’。即便在最后的华尔兹舞曲中‘死亡’到来的时刻,仍能从中听出这一节奏的基本框架。 “在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里,舞蹈呈现出更乡土化和民间化的风格。芭蕾作品将背景设定在传统的俄国村庄,一个巫师为三个木偶赋予生命,彼得鲁什卡就是其中之一。即使到了第三乐章,还是有各种各样的角色和乡村舞蹈轮番登场,通过突出的切分节奏和传统民间旋律得以彰显。芭蕾与民间舞蹈融合在一起,让听众仿佛置身于村庄之中,使得这部作品生动而引人入胜。” 三位作曲家的作品气质各异,演奏时你如何从技术角度进行调整,以展现每首作品的神韵? “虽然把握不同文化的精髓是有难度的,但我认为每位作曲家的文化背景塑造了他们作品的气质。例如,舒曼所处的浪漫主义时代和他的文学背景影响了他的作曲方式,他创作时援引和参考了许多其他流派和艺术(例如德国艺术歌曲、诗歌和舒伯特)。当然,舒曼自己的心理状态和复杂的情感流动,也影响了他的创作风格。但是这些舞曲的形式和肖邦、门德尔松等作曲家非常相似。拉威尔则将维也纳风情和法式的精致色彩结合在一起,因此他的华尔兹舞曲有着明确的情调。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呢,自然充满了俄国民间音乐和舞蹈。 “从技术层面上看,为了捕捉每首作品的气质,我的触键方式会有所变化。演奏舒曼的作品时,我在不断地变换自己的触键方式,因为每一段曲子都有着不同的个性。演奏拉威尔时,我必须考虑到声音那流动而芬芳的质感,因此,我的双手必须更加柔软、灵活,来营造氛围。演奏斯特拉文斯基时,庞大的作品体量要求有强大的声量和亮丽的音调,为了做到这一点,我落指会更加坚定有力,以匹配紧凑的舞曲节奏和丰富的管弦乐色彩。” 近年来,经过一系列现场音乐会的经验累积,你对这些作品的理解和诠释有什么变化呢? “自录制这张专辑以来,诚然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。我在音乐会现场演奏时,会不断从钢琴、音乐、观众中汲取能量,这就是现场演出神奇的一面——它总是在变化,而我在舞台上汲取的灵感会让我对作品产生不同理解。有时候,我们需要给作品多一点时间,让音乐得以更充分地表达。就像我的老师卞女士(卞和暻)所说的:‘有些事情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。’没有什么是提前确定的,不过,需要有一个为内容表达奠定基石的整体框架结构和规则。在此之上,我们可以尝试无数创意,创造无数可能!” 在专辑收录的曲目中,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首?演奏时想表现出什么情感呢? 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,因为我为这张专辑付出了太多时间和心血,所以每首曲子对我来说都意义重大。但我最喜欢的部分是《Davidsbündlertänze》的最后两段曲子。走过漫长的音乐旅程、尝尽了不同的人物和情绪之后,第二支舞曲最终回归。B 小调的舞曲从前一支舞曲的沉默中再次回响出来,我感觉到它的情感有所改变:比起首次出现,它变得更疲倦、空虚,悲伤和绝望在乐章的尾声中发展到高潮。接下来是最后一支舞曲,它非常宁静、精致,又简单。它苦中有甜,但对我来说,它就像童年时的一幕场景。在经历了强烈的情感起伏后,它就像温暖火炉旁的一床宽慰人心的毯子。落幕时刻是如此动人而美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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